過去的一周里，在土耳其哈塔伊，北京青年報記者跟隨前往土耳其的中國救援人員見證了對這座震中城市的搜救行動。當?shù)貢r間2月11日下午，北青報記者抵達土耳其震中附近的加濟安泰普機場，從到達層走出來的幾乎全是從世界各地趕來的穿著各色制服的救援人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機場的出發(fā)層，那里擠滿了拎著大小行李去往其他城市投靠親友的人群。在一片忙亂嘈雜中，機場的電子屏定格在一段“全民哀悼”的畫面上。

(相關(guān)資料圖)

當?shù)?4歲小伙

留守現(xiàn)場救出多名鄰居

平瀾公益基金會的救援人員坐上前往震區(qū)哈塔伊的車，離震中越近，車上越沉默。窗外是掉落的清真寺塔尖、傾斜的樓房、塌陷的地基、開裂的地面，還有那些沒有帳篷安身的居民，他們點燃了從廢墟中刨出來的家具取暖。

因為地處邊境，哈塔伊吸引了很多移民，相比土耳其其他地區(qū)更加國際化。街上有各式各樣的土耳其餐館，尤其是當?shù)靥厣谋苛艿辏€有現(xiàn)代化的健身房。只是當一棟棟大樓像箱子一樣傾斜之后，呈現(xiàn)出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的“滿目瘡痍”，一位四川籍的救援隊員一遍遍提起“這和汶川一模一樣”。

車子捎上了一個24歲的當?shù)啬贻p軍人，要去哈塔伊找父母。2月6日凌晨地震發(fā)生時，他正失眠，一陣搖晃后立刻躲到了沙發(fā)下面。他住的那棟公寓地基陷下去20厘米，他被壓住時，只有頭能活動。年輕軍人在15個小時后被救出，他在廢墟上樂呵呵地和救援人員合影，旁人問他：“別的幸存者都是喜極而泣，你為什么會笑？”他說：“我一直相信我能活著出來。”隨后的4天，他一直留在現(xiàn)場，救出了很多鄰居，但也見證了很多人的死亡。

地震發(fā)生150小時后

一位幸存女孩被救出

抵達哈塔伊后，中國救援隊的駐地被安排在體育場附近的一片空地上，不遠處的山峰蓋著皚皚白雪。這里的夜晚氣溫降至零下，次日早晨隊員們從帳篷里鉆出來發(fā)現(xiàn)，鞋和衣服都掛滿了厚厚的一層霜。

2月12日救援工作開始，平瀾公益救援隊的隊員們負責主城區(qū)中兩棟坍塌居民樓的搜救。這一天，僅一棟樓的點位，救援隊員們就找到了7位遇難者。

第一天的救援挖出來的都是遺體，整個隊伍渾身灰撲撲的，心情也是。13日一早，他們接到消息，12日挖的那棟樓里疑似有生命跡象，8名隊員迅速趕了過去，他們像剝洋蔥一樣，把廢墟一層層撥開，露出了一個保存較為完整的電梯井。這一次分明真的有聲音傳來，在電梯井下方，傳來虛弱但清晰的女聲，“要水，水?！?/p>

周圍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大家抑制著急促起來的呼吸，有的人已經(jīng)準備好鼓掌，怕影響救援人員聽聲音，就輕輕挨了幾下掌面，然后早早把毯子、水，這些獲救者急需的物品傳了過去。

救援人員邊說著鼓勵的話，邊借助各種破拆工具，在電梯井下面掏出了一個通道。救援是個技術(shù)活兒。很多當?shù)氐木仍α渴墙ㄖ镜墓と耍麄兪煜と绾慰焖俨鸪孔?，但不知道該怎么避免可能的二次坍塌。此時，平瀾公益基金會土耳其救援隊領(lǐng)隊李碩站在廢墟上，拿著手電不停地指揮著挖掘工作，因為曾經(jīng)當過兵，大家都叫他“大兵”。他從汶川地震開始進入救援領(lǐng)域，參與過泰國洞穴、伊朗洪災(zāi)、阿富汗地震等大大小小幾十次國內(nèi)外救援。

先是暖氣片和瓦礫被丟出來，然后露出了一只手。兩個小時之后，一個20多歲的女孩被抬了出來。正午的陽光溫暖、刺眼，擔架上的女孩緊緊捂著臉，依然能看出來她在抽泣。

“這還是第一次在地震中救出生存者?！贝蟊钪潭痰暮?，平時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在女孩獲救后，他嘴角才有了小幅度的上揚，放松地開了開肩。但他也感到后怕，幸好自己在前一天叫停了挖掘機對電梯井的作業(yè)，不然那個女孩就可能被砸死。“真的，差點成罪人?！?/p>

救援隊員們被圍觀人群圍住，得到了比前兩天更有力的擁抱和握手，有位老人拉著他們，求他們不要走，他也有家人埋在下面。還有那位獲救女孩的父親，也滿懷期待留在了現(xiàn)場，直到疑似他妻子的遺體被抬出來，半個小時里他經(jīng)歷由喜到悲的落差，開始嚎啕大哭。

救援人員不放棄每一個

“疑似有生命跡象”的消息

在13日下午，不遠處又傳來了“疑似有生命跡象”的消息，大兵聳了聳鼻子，“今天天氣真好，是個好日子?！?/p>

站在挖掘機挖斗里勘察結(jié)構(gòu)的副隊長周亞輝剛降落下來，當?shù)鼐用窬筒煌Ｅ軄硌肭笏^去看看。消息還不明確，有人說是一個女嬰，有人說是一個11歲大的女孩，但大家都篤定地說：“是的，有人聽見了孩子的哭聲。”

最后確認，那是一個15個月大的女嬰，斷掉左手的父親剛從醫(yī)院包扎回來，繞著樓房一圈圈地走，聽到鄰居說好像有哭聲，“疑似有生命跡象”的消息也是從那時候傳出的。

現(xiàn)場是一棟紅色瓷磚貼面的四層小樓，主體結(jié)構(gòu)還沒有被完全破壞，只是出現(xiàn)了一些傾斜和裂縫，但是樓房的一層已經(jīng)完全塌陷進地底。大家指向樓房右邊的窗戶，女嬰的床在那里。

沒過10分鐘，挖掘機、當?shù)氐木仍牰缄懤m(xù)趕到。場面一度混亂，沒有統(tǒng)一的指揮，當?shù)氐木仍α坑猛琳Z大聲喊著，“遞蛇眼、錘子過來。”挖掘機先在女嬰的窗戶方向挖出了一個缺口，救援人員爬進二樓，在地板上鑿出一個50厘米的洞，這時需要一個身材瘦一些的人爬進去看看狀況。

周亞輝高高瘦瘦，因為偶像是探險家黑吉斯，大家都叫他“老黑”，他成為了最好的人選。他縮著身體爬進去，成了現(xiàn)場熱烈氣氛中第一個冷下來的人——女嬰已經(jīng)去世有一段時間了。他把女嬰抱出來，交給了當?shù)鼐臁?/p>

此時周圍傳來啜泣聲，哭聲最大的是癱坐在地上的女嬰父親。這是震中各種哭聲中最凄厲的一種，當面對親人遺體的時候，沙啞里帶著絕望。這位父親的妻子和兒子還在醫(yī)院的監(jiān)護室搶救，他自己也在不久前才剛獲救，左手還裹著厚厚的紗布。

在哈塔伊臨近城市的醫(yī)院，北青報記者見到了一個三個月大的女嬰。地震發(fā)生時，她被人從5樓拋下獲救，雙腿骨折打上了石膏，她的父母在兩天后找了過來。在這家醫(yī)院里，還有上百名在震后被送來的嬰幼兒，至今沒有家人前來尋找他們。

2月15日這天，平瀾公益基金會救援隊接到了撤離的通知，他們也在作業(yè)面留下了遺憾。那是一個20多歲的男孩，每天都會出現(xiàn)在救援現(xiàn)場，他姐姐的遺體還沒有找到，他知道位置在哪里，但是埋得太深了。

除署名外本版文并攝/本報特派土耳其記者 李晶晶

統(tǒng)籌/劉汨

生命奇跡

多人被埋超200小時獲救

“今天是星期幾？”2月15日，在土耳其安塔基亞市一處公寓廢墟，一名女子被救援人員救出后說的第一句話。此時，距6日地震發(fā)生已經(jīng)過去228個小時。前一天，在阿德亞曼市，一名被困212小時的老人獲救。

理論上的最佳救援時限早已過去，而生命奇跡還在繼續(xù)。

據(jù)土耳其阿納多盧通訊社報道，安塔基亞市那名被困228小時后獲救的女子叫埃拉，她的一兒一女，一同從廢墟中獲救。

救援人員穆罕默德·埃耶爾馬茲說，埃拉獲救后，看見我們非常高興，她跟我們說的第一句話是：“今天是星期幾？”

埃耶爾馬茲說，埃拉找他們要水喝，但因為醫(yī)務(wù)人員還未趕來，他們不敢給她任何吃的東西。土耳其阿納多盧通訊社報道，埃拉是外國人，但未透露她的國籍。

土耳其國防部15日在網(wǎng)上發(fā)布一段視頻，顯示現(xiàn)年77歲的法蒂瑪·京格爾14日在阿德亞曼市獲救。她被困在廢墟中大約212小時，得救后同家人一一擁抱。

土耳其廣播電視總臺報道，45歲的梅莉凱·伊馬姆奧盧在卡赫拉曼馬拉什市獲救，她在廢墟里被困了222小時。14日，在卡赫拉曼馬拉什省，一名據(jù)信被困約205小時的35歲女子獲救。同一天，還有多名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獲救。

土耳其醫(yī)療救援隊內(nèi)科專家德尼茲·蓋澤爾說，通常人們在廢墟之下最多只能存活5天，“任何被埋超過5天的幸存者都是奇跡”。蓋澤爾說，幸存者求生面臨的最大困難是寒冷，“但是，一些人被困在封閉環(huán)境下，因此可以在建筑下面一些小的封閉空間存活”。

在地震重災(zāi)區(qū)哈塔伊省采訪的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首席醫(yī)學(xué)記者桑杰伊·古普塔說，絕大多數(shù)獲救者在震后24小時內(nèi)脫困，而人在廢墟中被困超過100小時仍能活下來的情況已屬罕見。古普塔認為，災(zāi)區(qū)寒冷的天氣或許有助于延長被困人員的生命?！耙环矫?，它讓幸存者非常艱難，另一方面，這種天氣或許會減少幸存者對水的需求。”文/新華社

救援專家

“疑似生命跡象”的另一面

土耳其災(zāi)害與應(yīng)急管理署16日說，地震死亡人數(shù)已經(jīng)升至3.61萬人。

在災(zāi)害過后，人們總會努力尋找那些幸存者的故事，因為人人都希望看到奇跡。當北青報記者抵達土耳其震中后，也依然急切盼望著好消息的出現(xiàn)。

打破這種設(shè)想的是國際救援專家陳浩，他是在場最資深的救援人員之一，也是許多人的老師。他提到了“疑似生命跡象”的另一面，有可能會讓救援人員錯過更多人的呼救，這之間的抉擇和犧牲，不亞于“電車難題”。當一個需要救20小時的人和兩個需要救2小時的人同時出現(xiàn)，救援人員只能對前一個說“對不起”，然后轉(zhuǎn)身離開。有的救援人員甚至?xí)虼吮成铣林氐男睦戆ぃ枰睦砀深A(yù)。

無力感是救援人員通常要面臨的問題，在尼泊爾地震中，陳浩的一個學(xué)生連續(xù)挖了30個小時的地道，還是沒能把人救出來，坐在地上痛哭。

一次次“失敗”的經(jīng)歷，最后磨平了救援人員的情緒起伏。他們更愿意把這件事作為一件“專業(yè)、并能更專業(yè)”的事去做，怎樣設(shè)計破拆建筑物的結(jié)構(gòu)、總體的步驟如何安排，都需要不停學(xué)習(xí)和積累經(jīng)驗。

關(guān)鍵詞： 救援人員 生命奇跡 救援力量